白绸上(目盲线)
* 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 五感中存活的,仅有遮在眼前的布匹触感,和无时无刻不在入侵鼻腔的潮湿。 袁基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片黑暗里沉寂了多久。 他想,自己也许是在地牢里。 毕竟广陵王府的图纸,不久前才有暗探送来过一份。 是他优柔寡断了,若是早一步动手…… 袁基轻轻叹出一口气,微不可闻。 其实城破时,他是有机会在部将掩护下逃走的,可他没有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 袁家随便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能。 因为他是袁氏家主。 “哗啦——” 像是沉重的铁链被拖动了。 接着是“咔嗒”的开锁声,和有些杂乱的脚步声。 他没有动。 不知来者何人、何意时,袁基总习惯让自己处于被动地位。 “楼主,那属下就先出去了。” “嗯。” 原来是广陵王自己来了。 袁基也不知道心头那股如释负重从何而来。 “袁家主,可否谈谈?” 广陵王开口了,“有些袁氏的残党事宜需要解决。” 闻言,袁基微微一笑,姿态间全然没有身为阶下囚的窘迫。 仅是知晓了对方的来意,他就又成了那个运筹帷幄的袁氏家主。 “殿下既要同袁基谈,也该知道袁基心中所求。” “袁家主所求?” 广陵王语气不咸不淡,抛出一个鱼钩:“本王不甚清楚……是求一城百姓平安,还是保袁氏一族荣华富贵?” 听出话中意思,阴潮地牢中的落魄公子苦笑:“殿下何苦嘲讽。” “袁基知晓殿下志向远大,不会只图一时之快。” “也明白,有人的执着,必不会眼见……这样的事再发生。” “咔嚓”声很突兀地在这安静的地牢响起。 是指节捏响的声音。 且这声音的来源,不是身前的广陵王。 袁基一愣,很快明白了什么:“看来这不是殿下的来意。” 广陵王声音中终于带了点笑意,不过也是冷的:“倒是没猜错,想见你的另有其人。” “这人就交给你了,我答应过的。” 广陵王拍拍那人的肩,便离开了牢房。 她走后,更是可怕的死寂。 不知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对峙了多久,袁基几次张口,却又像被铁锁扼住咽喉般哑然。 挣扎几次,他还是出声打破了这局面。 “许久不见。” 空荡到可以听见回声。 只是投入湖中的石块,没砸起半片涟漪。 在这没见天日处硬撑了多时,在知道对面是谁后,袁基反而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整个人疲惫不堪,他连嗓音都哑了几分:“……生逢乱世,不是所有事都分对错,我以为你明白。” 依旧无人应答。 袁基只知他因东阳一事恨上了自己,却不清楚这恨意能有多深、有多久。 手中还有许多筹码,他并不慌乱,只是思及袁氏一族性命安危,还是思量着开口:“若是气不过,杀了在下泄愤也可,只是在下想再面见广陵王一回,还请陈校尉替在下传话。” 从他还是袁氏长公子时,就明白一个道理。 利益关系才是敌友关系的本质。 故而,只要让他同广陵王叙清利害…… “呵。” 倏然一声笑,却又不像在笑,夹杂着的冰凉让袁基一时有些怀疑,这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吗。 “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昔日哪怕气恼也还是温和的声音,全然变了味,带着袁基听不真切的恨意,如风雪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浅浅的脚步声渐渐走近了、停住了。 袁基杂乱无章的思维中,却不合时宜地跳出一个念头。 他是不是瘦了? 对方似乎俯下了身,袁基甚至能感受一缕发丝垂在脸颊的微痒。 还有一点点潮湿的热气,打在他耳边。 “以为你袁士纪一条命,就能抵得了东阳万千百姓?” “至少也要加上袁氏全族这个筹码吧。” “袁、基。” 袁基皱眉,还未等他开口,便被一只手用力扯下眼前蒙着的布条。 地下的光线本就昏暗,没有适应多久,他就已将眼底景象看了个大概。 一年未见,眼前这人骤然清减了许多。 形销骨立,宽大的衣袍像是挂在这具清瘦的躯体上,空空荡荡。 看见那张憔悴的面上无甚表情,袁基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难得有些反应迟钝。 “……陈元龙。” 心中思绪陡然转了几圈,他还是这样唤道。 “抱歉。” * 陈登曾被一人惹恼过许多次。 朝堂上的立场相对,公务上不痛不痒的小绊子,又或是,饮宴中不明不白便夹杂了怒气的相遇。 但这人又狡猾得很,用惯了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伎俩,常让他无端的怒火蓦然被一盆冷水浇灭,多余的烟雾又被带着竹香的清风,轻轻吹散。 陈登也一直很忙。 忙于公务,忙于农田。 ……也忙于垂钓。 茶余饭后的时间,却还总有人来叨扰。 偏生他还拒绝不得,不是上司的任务,便是主公的邀约。 被叨扰得久了,在没人叨扰的日子里,陈登心头总攀上一个蛇似的影子,黏黏腻腻甩不开。 不明白那是什么,但陈登不喜欢蛇。 总归不会是好东西,他告诫自己。 * 思绪回转,陈登终于垂眸看向眼前人。 “主公说,你许过这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