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事
亲事
赵之瑗屋前种着几排竹子，正对着轩窗开的地方。这还是赵郇当年种下的，他自诩半个鸿儒，座上尽是清客相公，这等才墨之薮，“可使食无rou，不可居无竹。”，于是便在这院里栽了几支青竹。 荫蔽之所，向来为蒙蒙卉木所喜，这些年来家里人丁凋敝，实在抽不出手来打理，这竹子便疯也似的到处生根，每年总有段时间桌上是少不了鲜笋的。 因此赵之瑗的书案便置于窗前。她幼时常常坐在这儿写字。笔筒就是以竹子雕刻的，用的是最直最圆的那一节。长大后也会坐在这儿练字，但更多时候还是记账，笔用久了眼睛酸涩，她就放下笔来，抬头看着这片竹林歇一歇。风吹过竹林会有沙沙的声音，菱状的竹叶在风中飘荡，珊珊可爱。 现在她又坐着写字了。 那日的见闻在她心里的确留下了痕迹，她是从来不愿意给人带来麻烦的，而当时也确是她的不是。一句“梁上君子”，便将她辩得哑口无言，于是怎么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是笨拙地讷讷。 先出来的那位似乎唤作“怜卿”的小姐倒是温和，只安慰她道“无妨，姑娘不必记在心上。”，声音也是柔婉的，随后便撑着伞离去了。后出来的那位紧随着后脚离去，倒也没有过多难为她，名字好象叫“妙真”？赵之瑗有些记不清了……她当时到底难堪，脸都是烫的，只顾着低头看自己的鞋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两位女公子之间真有些晦涩的绸缪。赵之瑗不是养在深闺里的文妇，对于很多事，旁人心照不宣只能意会的事，她都是明白的。于是愈发羞悔且怀歉，觉得自己偷听到这样隐秘的事真是不应该。 好在今天写的字是苏子瞻的《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她有很厚一本《宋人别集》，这篇是其中较爱的，临字的时候心里会有安静的感觉……慢慢地平静下来了，她搓了搓酸疼的小手，为自己挑了这篇字来临而感到无比庆幸，脑袋终于清醒下来，有余裕静心自省了。 往事不可谏，以后这样失礼的事不能再犯了。只是……希望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见到那两位女公子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多事情便在其中渐渐淡忘。从晨至昏，似乎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窗外的竹子仍旧那样的青翠，砚台里的墨汁还是在渐渐干涸，家里喜悦的氛围也慢慢褪去，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只是这一日，府里却迎来了不速之客——这是一张名贴，用的竟是松江府的青花鸟格眼白录笺，当它由福伯传至赵之瑗手中时，顿时就令她陷入了茫然与忐忑中。她连字也不临了，只是在花厅里来回踱着步。 直到暮色低垂，烛光和月色在她的脚步下流淌，才听到屋外的走动声。她回首看去，见是熟悉的身影，便迎了上去。 “哥哥总算是回来了，啊，这是喝了酒么？身上全是酒水的味道。” “与同年聚了聚，多喝了几盅。”，赵之珩取了方巾，见桌上饭菜还没动过，便道，“婴婴还未用饭吗，以后不必等我了。乡里有人献田上来，手里宽裕起来，家中终于可以添置些家什了，你前日不是说案脚短了一截吗，不用补了，购置新的换上……对了，婴婴喜欢什么样的首饰，哥哥给你买来？” “我今日收到了一张名贴……”，赵之瑗将那张帖子从袖里拿出来，递过去道，“哥哥且看一看罢……” 这不过是一张窄窄的纸，对着阳光会折射出潋滟的质感，可在昏黄的烛火下难掩枯槁的颜色。她看见它从一只手递出去，又被另一只手接过，主人低下头去阅读着，面孔慢慢沉没在看不透的夜色里。心里不由揣测着事态的进展，她慢慢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摆在他的面前，轻轻拍拍他的肩头，却正对上一张喜悦到有些狰狞的脸庞。 赵之瑗手里一颤，砰的一声茶盏倒下，水从桌布上流下，她迟疑地唤了一声，“哥哥……” “妙极！妙极！”，赵之珩站了起来，他在厅内来回疾走着，举着手大笑起来。 “真不是阴差阳错么，我从未听说过家里与王乌台有过干系？” “那时你还小，怎会记得。我记得还是十余年前，那时王佥还未中式，来京赶考路上盘缠用尽，潦倒盘桓于京中陋巷，父亲见他才华既高，料定他将来必为卿相，于是起了资助之心，二人约为儿女亲家。这么多年了，我本以为以如今家中之境况，此事已为空中楼阁，没料到……” 说到此处，赵之珩愈发激动，赵之瑗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道，“自先父去后，爵位既除，门庭冷落又稀。一者，王公为左都御史，执掌宪台，礼绝百僚，我家不可奢望攀附，如今不知为何又重提旧事，祸福难料。二者，王氏千金为京中贵女，膏粱锦绣，若起龃龉，想必难以颉颃……” “不必说了。”，赵之珩打断她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举门多艰，寸晷风檐，我将利见大人，他日大魁天下亦不是奢望。” 见赵之瑗两唇嗫嚅，似是不敢苟同，赵之珩低下声来，“我知meimei在担忧什么，但王公人物素为称道，我家已是如此，又有什么可惦记的呢？何必杞人忧天……”，他微笑起来，很是温润的模样，“我们苦了这么久了，终于要过上好日子了，等哥哥中了进士，大家都可以扬眉吐气一回，我明日给你买个钗子，婴婴喜欢金的还是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