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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昂的热情、锐意进取的思想和自信到执拗的个性以酣畅淋漓的笔墨一笔笔地书入他们的。如此一来,他更像是把他独居于高楼之上的妻子全然忘却了。他对她依然不闻不问不见,即便偶尔见了也视若无睹,形同路人。庞荻幽然独处之下养成了以泪水来稀释痛苦的习惯,但是她从不在人前落泪,而只在夜深人静拥被不成眠的时候才允许自己悄然饮泣。白天她会在楼上植一些花草。经过她的精心呵护,那些植物都能长得欣欣向荣生机勃勃,而她则日渐憔悴,精神一点点自身体中抽走,她觉得她的身体不久后也必会随着心慢慢死去。整夜弹琴是她晚上唯一的消遣。她会一首一首地回忆与王雱相识至今所合奏过的所有曲子,然后再一首一首地弹出来,只是再无人吹箫相和,琴音空荡在问星楼上,越发显得寂寥。熙宁六年七夕这晚,庞荻凭栏望着夜空中闪着分外明亮光芒的牛郎织女星,心想牛郎织女平时纵然分隔于银河两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但每年七夕这天总可相见,就如今夜这般,可借鹊桥相会一解相思之苦,而自己与夫君之间虽无银河阻隔,却咫尺天涯,从楼上可以望见他所居之处,然而对两人来说,这段路程却仿佛是世间最遥远的距离,即便今夜是七夕,也找不到可令他们重聚的鹊桥。又想起前年七夕,她刚嫁过来没多久,那时她与王雱两情缱绻,多么恩爱无间。那天晚上她抚着王雱送她的琴,他则站在她身旁吹箫,在淡淡星光下和谐悠扬地合奏,间或两人不约而同地以目转视对方,目光相触那瞬间都能从对方眼中察觉到温暖的笑意。一曲奏罢,他牵她起来赏星,从后面温柔地拥抱着她,一面问她今宵星光如何,一面俯首轻吻她的耳鬓、浅嗅她秀发的幽香,她感觉痒痒,忍不住笑出声来……无奈此情只能重现于回忆中,今夜星光如旧,却已物是人非,秦娥梦断秦楼月了。她黯然掩泪,回房提笔写下一首七言:前岁七夕月若银,妾织箫韵入新琴。红妆付镜盈盈笑,翠黛朝郎浅浅颦。翻覆至今成旧梦,凝愁新泪吻罗巾。白头故誓音犹在,雾锁重楼不见君。写罢和泪而看,只觉悲伤难抑,不禁伏案而泣,连带着那诗笺上也染上了许多泪水。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哭得没了力气,便伏在案上依稀睡去。朦胧中似乎看见王雱推门而入,拿起诗笺看了看,笑着问她:“怎么写如此幽怨的诗?我不喜欢。”便揉作一团扔了出去。然后轻轻拥着她,吻着她的泪痕柔声说:“我一直是爱你的,你怎么可以怀疑这点呢?”她又是欣喜又是难过,明明依偎他怀中,却又有泪珠滴落。他叹息。忽然放开她,走了出去。庞荻一惊,睁开双眼四顾不见人影,遂站起追了出去,门外依然空空荡荡,并无异状。她才意识过来大概是做梦罢了,现在的王雱怎会对她如此温柔呢?黯然长叹,缓步回到房中。想起刚才作的那首诗,便朝案上看了看,不料却发现诗笺竟已不见。她十分讶异,四处寻找均未得见。最后终于放弃,心想也许是被风吹走了罢。第二天晚上,她如往常一样抚琴以消磨时光。反复奏着新婚之夜王雱吹给她听的,想着他们新婚之时的情景,忽喜忽忧,神思恍惚。忽然,一阵悠扬的箫声从王雱所居的院落中传来,清越非凡,听音即知正是王雱的翠玉箫所奏。她一阵惊喜,立即跑出去朝那边望去,但她这里只能望见王雱的房间窗户,那院落被屋顶挡了大半,看不见院中情景,自然也看不见王雱。但是,他肯吹箫了,细听下来正是她刚才弹奏的,那么,他是有意与她合奏了?像以前那样与她合奏?她立即重新坐下,依着箫目前吹至的音节继续抚琴。心中愉悦,琴声也轻快起来,不似以前那么哀绝了。一曲告终,她略停了停,便又开始弹起。王雱初遇她后便为她填了一阕,因此此曲也成了她钟爱的曲目。箫声又起,果然又是在和她的琴声,是的曲调。箫声婉转,融有淡淡的烟愁和温情。她带着微笑继续弹奏,只觉恍惚间又回到了从前,寻回了她与丈夫错失的恩爱时光。此后每隔两三天她总会听到与她的琴声唱和的箫声从王雱的院中响起。因此庞荻爱上了这样的夜晚,只有在此时她才会暂时忘却不幸的命运而全心投入地与他合奏,借这样的方式来与他进行着精神上的交流,从他的箫声中感受他的爱意与温柔,这些感觉与感情是她白天体会不到的。每次奏至深夜,他的箫声停歇,她都会感到莫名的失落与惆怅,因此憎恨着白昼的到来,并衷心期盼着下一次夜幕的降临。就这样过了许久。有一晚,她与他合奏了半夜,渐渐感觉到箫声似乎离她越来越近。刚开始还只疑是错觉,但感觉愈加强烈起来,好像他已吹着箫走到了楼下,而且缓缓地沿梯而上。他来看我了?他终于肯来看我了?庞荻的心无法控制地驿动起来。他来了,可是,该怎样面对他呢?该对他说什么呢?他又会如何待我呢?这般情怀竟如初恋少女。她暗暗嗔怨自己的惊慌。随着他箫声的临近,她抚琴的指法却滞涩起来。逐渐难成调,终于,在他人影映在门前时,她的琴声嘎然而止。他的箫声也随之停了下来。他的影子清晰可见,分明就在门外,但他似乎仍在犹豫,迟迟不推门进来。庞荻与他一门之隔,分别沉默着。忽然,他的影子动了动,似乎转了身,向后走了一步。他又要走?不,不能让他又这样逃走,好不容易有了勇气走上来,怎能不见一面就走?庞荻迅速起身拉开门,对那背影颤声呼道:“雱!”他转过头。她刚呈出的微笑在瞬间凝固。故琴那人见她也是一惊。两人愣愣地对视半晌,他才回过神躬身施礼:“嫂夫人。”庞荻敛眉垂首一福还礼:“岐王殿下。”心里落寞却在蔓延,刹那间掩灭了有关欣喜的火焰。回京之后,赵颢的生活并无多大变化,依然是清清闲闲地处理完赵顼交给他的既不重要也不多的政务后便泡在王宫看看书画、玩玩蹴鞠,偶尔与姐夫王诜出城狩猎或交游宴乐。朝廷之事他很少发表意见,就算在十分重要的情况下向赵顼上书劝谏也必定会如往常那样得不到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