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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第426节

    当时杜太爷根本不听她那套,终究又打她十个手板子。

    而今,杜太爷受了城市生活的洗礼,见识那么些有文化的人物,还天天抱着戏匣子听,勉强能领会妮儿的那趟话。妮儿是觉得乡里那些女人,都是在鸟笼子里头过日月,所以啊,她一小挖空心思向外跑,她还真跑出去了。现在她翅膀长得那么结实,想飞到哪就飞到哪,在别的林子里不晓得好快活。

    杜太爷凭靠院里的石桌子,仰头望着天上凄冷的圆月,含含糊糊地在喉咙里念叨:“你个妮儿,飞出去,飞出去是好,飞出啥时候飞回来啊。我也没得笼子关着你嘞!”

    杜太爷非要坐在院里看月亮,黎大田两口子劝他回房坐着,老头儿倔头倔脑就是不回,黎大田只好给他加衣裳戴帽子,坐到后半夜才回到房里头,看着大小姐画的啥西洋画,山坡上黑黑白白的羊群,红红白白的花树,杜太爷瞅着那画一直出神。黎大田叫他老婆熬了姜汤,杜太爷睖着眼死盯着那幅画,黎大田看画上雪白的羊羔,屈着前腿在母羊身下吃奶。

    他皱着眉峰劝杜太爷喝姜汤。杜太爷勉强喝几口和衣睡下,后半夜就发起烧来,早上稍微退下去些,后面就反反复复不见好。赶紧通知杜家、杨家亲戚来,看把杜太爷送到哪里诊治好。

    虽然从未向任何人言说过,但在余生漫漫的时光里,杜太爷时常有一种自省——珍卿的身世是他的报应。

    他这一生晃晃荡荡过来,对妻女子侄谁也没尽好责任,可是他也有天生的福气,他辜负的人谁也没折磨到他,可是最器重最疼爱的独孙女珍卿,让他感到冥冥之中的因果,所以他晚年真正皈依释教门墙,认认真真吃斋念佛、积德行善。

    杜太爷有机会就悄悄吃素,他身体底子本就不厚,情志抑郁加上受了风寒,一场伤风一个多月不痊愈。永陵的杜明堂让次子玉瑛帮忙,把杜太爷送到省城医治,到省城长子玉琏天天守侍候杜太爷,珍卿三表叔也日日去照顾。可是他们眼瞅着,杜太爷整个人蔫了一大截,看着像是要下世的光景,谁看着不是心惊胆战的?

    杜家的向渊族长跟杨家姑奶奶,忙教知会海宁的杜教授和谢董事长,他们获悉后叫亲戚送杜太爷南下,他们夫妇二人亲自北上来接杜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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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亲人间有心灵感应,珍卿某一夜从噩梦中哭醒,说做梦一家人坐车不知到哪游玩,车子从陡峭的山间公路向下走,四周的路都被重重迷雾笼罩,大家都心惊胆战的,忽然车子走空失了依托,不知从多高的地方坠下,一直向下坠不知坠了多久才落地,一检视发现所有人都在,独独缺了杜太爷一个人,近年来鲜少哭的珍卿,因这绝望的梦哭得不能自已。

    巴黎的冬天也冷飕飕的,三哥给珍卿裹了被子,抱在怀里一直耐心宽慰他。珍卿却哭得不能克制,稍好一些向三哥泣诉:“三哥,我从来不做这样的梦,你说,你说,是不是祖父出了事?”

    三哥擦着她淋漓的泪,侧头思忖一下,摩挲着珍卿的脖子,提提她的衣领柔声道:“我连夜打个加急电报,你睡一觉醒来就都知道了。”珍卿也忙跳下床穿衣服,死活要跟着他一道去。

    三哥无奈地劝说,向国内发的电报再加急,回电也要等到天亮。但珍卿太惶恐不安,一时半刻也坐不住。发了电报他们就在电报局等,等的时候莫名悲从中来,想起来就默默地垂泪,三哥只默默地陪着她。

    谢董事长的回电也快,是凌晨五点钟来的,说杜太爷瞒着他们总吃素,也着实长年挂记珍卿,一场风寒来势汹汹没抵挡住,怎么用药都不见痊愈,最后发展成轻微的肺炎,自然算不上沉疴难返。而且,杜太爷与其说是重病,不如说是衰老得厉害,所以用了各种药还是反复,毕竟他也是快八十的人,药用多了于肾脏是负担,现在就接在谢公馆好生养着。

    珍卿悬着的心勉强放下,却感到非马上回国不可。杜太爷现今这样衰弱,祖孙俩继续悬隔两地,两人恐怕都要抱憾终生。

    作者有话说:

    杜太爷对女主角算很好,对别人还真不算好,一开始就没想写成啥完美人物。感谢在2023-02-21 23:46:04~2023-02-22 23:2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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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3章 著述立传暂不想

    珍卿满心想着马上回国, 三哥其实没什么意见,只是他说德国局势险恶,必须把仲礼这倔头送到美国才放心。他之前叫裴先生帮忙说服仲礼, 美国那边元礼也帮忙联系好学校,只等仲礼带成绩单去考试就完事。可是, 不亲眼见仲礼坐上赴美的船, 他实在不能放心。

    珍卿闻说也冷静下来, 她比三哥还望仲礼去美国, 最初报考大学就想让他去美国。德国现在已经全民疯魔, 连裴先生也该继续待在那。他们托裴先生劝说仲礼,仲礼现在已经被说动,现下正在走转学的流程。仲礼有过阳奉阴违的事迹, 不看着他上船是不放心。

    三哥往慕尼黑打两次电报,催促仲礼跟裴先生过来,但是裴先生有事耽搁, 叫仲礼自己先到法国。仲礼这倔强的小孩不干。

    这一边, 汤韵娴女士帮他们订船票, 珍卿跟四姐开始收拾行装,仲礼拧巴着不肯动手, 三哥只好亲去一趟德国。多事之秋, 珍卿不大愿意叫三哥去,可仲礼不出来也不安心, 珍卿想陪他同去, 可三哥说她最好在此坐镇, 有事也方便周旋。

    三哥走时, 珍卿叫他把保镖戴三、庞勋都带上, 这二人证件齐全可以相对自由地出入境, 但三哥坚持只带一个戴三。珍卿还跟德国的学界朋友沟通,请他们帮忙接待一下三哥,别不小心卷入德国的政治风潮 。

    三哥走后,珍卿和四姐除了打点行李,手头还有许多事要收束。譬如四姐承包军服的设计生产,若为赶进度随便应付,弄不好要吃不了兜着走,便跟汤女士、万兴禾商量,如何可能的设计问题把控好。她的豆腐作坊也得马上转让。

    珍卿在巴黎国立美校上课,达芒先生说按水平她早出师,把她安排在明年春天毕业,意即明春三月才能拿毕业证明,但珍卿也顾不得那么多,这年头一纸文凭还没那么重要。

    珍卿那本浅通的《中国“法”的渊源》,本欲借古人智慧点化当代中国青年,一发行不但中国青年竞相阅读,不觉间点燃对中国古人智慧的兴趣,连埋头故纸堆的遗老也买去读。

    国内的文化热辐射到国外,更刺激了欧洲出版商的热情,除了对华人发行现成的中文版,珍卿译的英文版也一样发行。不少名大学跟学术协会请她讲演,珍卿对于演讲邀请没有全拒,之前讲演朗读折腾了一个月。

    出版商也想在售书上搞噱头,说洋人也深为中国的古典艺术倾倒,请杜小姐以毛笔为读者签售新书,而且最好一部分现场签售,城中许多名流显贵将亲赴会场——洋人觉得著者签名的书籍无价,可以作为古董传给子孙后代。珍卿最终没答应搞什么现场签售,只答应在家给他们签五千本,之后由出版商随便怎么cao作,反正别拿现场签售当幌子。目下,她只签了五分之一不到,便闻杜太爷旦夕盼她归国,珍卿在违约和熬夜间选了熬夜。

    他们定船票整行装没瞒多久,到处纷传易先生一家要提前回国,多少人打电话或亲来求证,珍卿趁机说明动向,免了一一告知的麻烦,但随之而来太多饯行宴,珍卿每天忙得睡不到五小时。

    终于把该忙活的事情忙完,珍卿两面忧心无心做事。三哥说仲礼和裴浚遇到麻烦,但没有明说是什么麻烦,反正都由三哥来解决。珍卿免不了为此悬心。幸好,国内来电说杜太爷肺炎在好转,勉强去了她心头一重阴霾。

    三哥准备去德国时,珍卿就把能想到的人脉都想到,现在三哥说仲礼和裴浚遇到麻烦,她绞尽脑汁想不出更多人脉。天天愁头烦恼弄得寝食不安,只好做点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一日,她早起在家看这些年的家书,发现杜太爷的家书文字寥寥,却每从字行间透露牵挂和惦念,而他碍于种种缘故又吝于表达。珍卿捧着杜太爷的家书,翻覆看过惊觉时间之快。她跟杜太爷做了二十一年祖孙,比她上辈子的人生都长久。

    正看着信,汤女士叫珍卿和四姐吃饭。这几天珍卿跟四姐都忙乱,楚师兄太太偶尔来镇镇场,倒是汤女士天天来忙前忙后,关照有点神慌的姐儿俩。汤女士跟未婚夫正在浓情时,这样总来真叫人过意不去。

    珍卿吃完饭心绪不宁,按一按乱跳的胸口,在花园里抚琴以安定情绪。然而抚琴也无益,她开始以毒攻毒写杜太爷年表。

    杜太爷是曾祖父母的老来子,他的愚钝想来让父母揪心,后来又叫兄嫂侄儿cao不完的心,再就是向渊哥跟姑奶奶替他担待。他除了做生意把家产败光,还有发妻早逝儿女离散,能折磨到他的事少之又少。他比多少聪明人都过得轻松,到晚年摊上她这么给他长脸的孙女,还有无所不能的儿媳一家人。

    珍卿感到冥冥之中的力量,写完杜太爷年表之后,她觉得杜太爷这种享福好运的体质,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舍弃人间。很莫名其妙地,珍卿被杜太爷年表安抚到了,连拨弄七弦琴都轻松一点。

    回国该打点的东西打点好,珍卿眼下也无心攻什么学术,回想以前在睢县的烂漫时光,不自觉在稿纸上写下“我和我的祖父”,跳过时光的云层慢慢回想,总是她从自己的角度看杜太爷,从未试过从杜太爷的角度看她。

    珍卿搜肠刮肚地回想着,她对杜太爷最初的印象。珍卿上辈子没得到亲人的正常关爱,内里也不是个好招惹的。她四岁至此,天天面对杜太爷的蛮横作派,心里暗暗骂过他“老棺材瓤子”。

    当她探明身世弄清处境,对这个捏着她饭碗的老头儿,就有人在屋檐下的慎重敬畏,不过当生母精细地喂养她,老头直眉睖眼骂她妈糟蹋粮食,而且不许她用草纸擦屁股,蛮力向她安利砖头土坷垃,还嫌恶她娘动不动给她洗澡,她就抵着墙角心里默念,“等我长大就如何怎样,反正离这霸道邋遢的老汉远远的,远得让她永远找不到我们”。

    珍卿一用心想,从前的时光就像一帧帧电影,一幕幕清晰的景象就在她眼前,也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素描本上。珍卿当年画《葫芦七子》很费绸缪,可不像今日这样下笔如有神。她心内全是灵思泉涌的欢欣,好久没这样欢快淋漓的感觉。

    一日间,珍卿就画到八九岁画投狂抗婚的时节。大脑袋小身板扎双辫的小丫头,趁着一群媒婆给两家说和亲事,悄悄拿铁钎子戳客人的马屁股,还趁客人上厕所往茅坑石头,还站在平房顶上乱耍威风,被身子瘦长、皱纹横生的卡通板杜太爷,拎着戒尺满村庄地狂追乱撵。

    当珍卿从灵感流中冷静下来,想到连环画的受众广泛,还是要照顾文化程底不够的,她就暂时放下泉涌的灵感,按部就班地设计丰富画面的文字。她暂计划从四岁画到十六岁,就是跟杜太爷在乡下的十二年。面向大众就要传递积极意义,譬如女性的受教育权,良好卫生习惯的必要,种痘防治天花的意义,封建家长zhuān制的危害,封建伦理对女性的迫害家庭内亲子关系的建立,传统道德对弱者的救护,黄赌毒对普通人的危害……

    珍卿罗列不同阶段的刻画重点,发现与其说她想要表达得内容太多,不如说她的整个成长历程,从特定角度展现了乡村社会变迁,以及每种人在社会剧变中的喜怒哀乐。

    这可让人觉得为难了,不管哪种文学艺术作品,还把形形色色的内容,糅合在一锅里全部表达出来,贪心过头的结果是玩砸。珍卿又花半天时间理清主次,根据连环画的受众调整重点,把较为深层的思考藏在画里,不明确地拿出来给人说教。

    又一日,珍卿请了尊贵的客人来,达芒先生、弗郎索瓦先生并夏尔莫诺先生,说了好久要郑重为她践行。

    汤女士和四姐都坐陪,珍卿给他们表演七弦琴,莫诺先生边拍手边赞“好极了,好极了”,达芒先生和弗朗索瓦先生由赞叹,而赞叹起培养珍卿的杜太他。

    达芒先生问杜太爷是否转危为安,珍卿说还未痊愈但已在好转。达芒先生安慰珍卿,说上帝一定会保佑她祖父,弗郎索瓦先生也慈悲地附和。莫诺先生知道三哥去德国了,问是什么缘故,珍卿就说她也不清楚。

    主人心绪不佳不免冷场,弗郎索瓦先生跟珍卿讨论古琴。达芒先生问珍卿,她刚才弹的什么曲子。达芒先生希望珍卿再弹一遍,珍卿便认真再奏一遍。

    弗朗索瓦先生跟莫诺先生议论,怪不得中国人讲“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iris为了使客人感到愉悦,没有放纵自己的忧虑心情,听起来从容和顺、清旷雅致,但还是隐约有一点紧迫感。

    汤女士叫下人备好茶点,主人们跟客人讨论音乐和美术,属莫诺先生谈得尽兴,达芒先生和弗郎索瓦先生,都忙着大啖中式点心,前者吃到心满意足才开声,一本正经地跟珍卿说:“iris,我原以为你家境优渥,天生耳濡目染,才有今日造就。前次,听说你与祖父相依为命,衣食住行都归他管理,家庭教师也是他请的。你现在告诉我,他是个不大识字的乡绅,这叫人怎么能够相信?这一切怎么发生的呢?你应该理出脉络告诉我们。”

    珍卿不解地看着达芒先生,吃完玫瑰糕的弗朗索瓦先生,满眼恳切地向珍卿解释:“iris,你没理解达芒教授的意思?我亲爱的iris,很多名人作家的父母,看起来都是平庸之人,当他们的人生被平淡地描绘出来,却往往触动人类普遍的情感,成为流芳百世的经典之作。iris,你的性情跟生平已为人熟知,人们对你的祖父一无所知,但充满了好奇探索之情。”

    珍卿其实已经听明白,只是没有想过这么做,四姐就说先生们叫你给杜太爷立传呢。

    汤女士也兴致勃勃地怂恿:“iris,老人家皆有光耀门楣之志,他一心把你培养得这样出色,若见你为他写书立传、传诵盛名,心气一足说不定利于他养病。”

    珍卿摇摇头不置可否,文字立传现在不大可取。就算她对杜太爷满心感激,也不能违心地夸奖他德才兼备,回想起来如何感佩之至。设若叫她为杜太爷著书立传,她会忍不住从杜太爷出生写起,写曾祖母生他的时候难产,杜太爷在母胎里缺氧太久时间,以致生出来脑子就像缺根弦儿,他的亲侄孙都开始学《诗经》了,他还跟一群裴分低到脚后跟的蒙童,天天痴痴愣愣地死磕三百千和《神童诗》。他学习不成器就立志经商,二十年间做过生药、牲口、布匹、私盐生意,别人再背时好歹能偶尔挣一点,他回回赔得裤衩子都没得穿。他平生最成功的一项投资,就是栽培了珍卿这个孙女,然而奉行的还是“棍棒出孝子”,当事人说起来也是一把心酸泪……

    珍卿不屑于装点伪饰,但不管她如何调侃杜太爷,他对她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亲人。可是她若真实地评价杜太爷,别人阅读后对杜太爷感观难说,自视甚高的杜太爷怕要气到升天,根本起不到利于养病的效果。

    珍卿就说暂时不给杜太爷立传,她已经在策划一个连环画,讲的就是她跟杜太爷的故事。在座诸位都伸着脖子表示愿洗耳恭听。

    三位先生的到访最后宾主尽欢。晚上,夏尔·莫诺打电话来,说他们给慕先生办联合画展期间,曾有一位叫苏尔曼的德国人来访,珍卿还卖过这位先生画,并给他写了一幅中国字,此人似乎是在德国军中供职,是个并不猖狂的美术爱好者,提醒珍卿若在德国遇到麻烦,若许可以借助一下此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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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4章 祸不单行自承当

    三哥言说仲礼跟裴浚有麻烦, 珍卿原不知怎么回事,她接待三位师友的翌日,接到三哥的电话才知, 数日前三哥赶往慕尼黑,到卢森堡就联系不上仲礼和裴浚, 到慕尼工业大学一问果然出事。

    仲礼的同学告诉三哥, 有一天晚上在校门外, 一群穿制服的军警带走他们, 具体属于哪部分学生也搞不清, 后来还有穿黑色制服的ss来学校,未知跟仲礼和裴浚被捕是否有关,更不敢胡乱打听惹祸上身。三哥在电话中说得到确切消息, 仲礼跟裴浚被带到柏林,他跟戴三现在也要赶到柏林去,有个当地的大学同学知道内幕。

    珍卿忍不住忧心忡忡, ss意味着什么, 她对德国了解不多也知道, 他们简直是地狱里的鬼差。四姐也沮丧地说有不好预感。

    仲礼和裴浚的麻烦不解决,三哥在德国奔走出不来, 他们的回国行程只得放缓, 现下也不知船票该不该退。珍卿想想觉得票还是不要退,钱糟蹋了就糟蹋了, 真有麻烦有船票能马上跑路。三哥在柏林不少同学故旧, 四姐和珍卿早把朋友的联系方式三哥, 到柏林后, 三哥没选择住在华人朋友家, 选择叨扰珍卿之友阿道夫教授——此人是德国高校的哲学教授。现在德国对华人不大友善, 在彼打听消息比法国难十倍不止。

    中间一天三哥没来消息,翌日打电话时说话遮掩,似乎怕被监听或是什么缘故,说有机械系的同学供职监狱系统,他今天打算拜访他碰碰运气,看能否确定仲礼二人的去向。

    比探不到消息更恐怖的是,接待三哥的阿道夫教授来电,说跟着三哥的保镖戴三说的,三哥上午找监狱系统老同学,探得消息跟戴三分头行动,可后来傍晚还不见回来,也没有打电话告诉行踪,阿道夫跟戴三到处寻人不见。实在不敢拖延才告知珍卿。

    这三天,珍卿为了镇定情绪疯狂画画,此时此刻再不能自欺欺人,眼前一阵阵发黑发蒙,脚底软得立不稳当,四姐在旁大哭着咒骂仲礼,怨他不听人言招惹是非,现在把大家都连累了,三哥真出事她要打死他。

    珍卿一直做着深呼吸,待蹦蹦跳的心脏安稳些,她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眼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她叫汤女士照顾吓坏的四姐,叫另一个保镖庞勋收拾着,他们必须连夜往柏林赶。恰巧达芒先生问三哥情况,珍卿讲述情况。

    达芒先生沉默一阵,说他在德国也有三位至交好友,一位因血统不知所踪了,一位见势不对逃跑了,还有一位成了极端民族主义者,达芒先生跟他分道扬镳了。珍卿表示要闯闯龙潭虎xue,许要借助莫诺先生提过的苏尔曼。

    弗郎索瓦先生得知珍卿去德国,说有两个德国青年要回国度圣诞节,两个都是亲切友善的青年,叫珍卿不妨跟他们一同赶路。

    楚应星师兄对师妹也够意思,直接叫中国驻德使馆查访三哥下落,表示无论三哥陷入什么麻烦,他拼却这个总公使不做,也会不遗余力地搭救他。

    这天凌晨,珍卿和庞勋加两个德国青年,一同前往似是幽冥地狱的德国。把四姐托付给汤女士照顾。

    珍卿此番也非贸然行动,夏尔·莫诺提起叫苏尔曼的德国人。珍卿回想一番还有些印象。之前慕先生联合画展快结束,珍卿新结识的艺术界朋友,介绍一个德国贵族官员苏尔曼,苏尔热情而谦卑地表示,非常喜欢珍卿的新写实主义肖像。

    当时听闻此人供职军队系统,珍卿猜疑他干过不少坏事。可是那时候想到仲礼在德国,当时也是鬼使神差的,卖给他一幅自己也钟爱的人物画,并应他要求写了幅字给他,她当时仗着苏尔曼看不懂,写的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个叫苏尔曼的非常喜欢。这是珍卿跟他唯一一次交集,但经营艺术品的莫诺先生说,他早年就跟此人打过交道,此人还是囊中羞涩的小职员,就热衷收集名家创作的审美品,不是一个不知所谓的疯魔人。

    珍卿也琢磨过苏尔曼。珍卿他们初到欧洲游德国,在街上遇到的容克贵族军官,看亚洲面孔就像看低等生物,苏尔曼至少没把人看成低等生物。珍卿想,若是楚师兄这官面人没办法,事情得着落在德国土著身上,不择手段也要把家人救出来。

    他们没买到火车的头等车位,跟两个德国青年都坐二等车,夜里行车听火车哐哐叽叽,闭着眼睛勉强自己休息。翌晨醒来,胡乱吞点吐司跟同行者聊天。学美术的拜洛是弗郎索瓦先生的弟子,是珍卿早就相识的学弟,学工商管理的海德林是新索邦大学的,跟学拜洛是亲戚兼好友。珍卿去新索邦讲《中国“法”的形成》,海德林说听过她的演讲,一直遗憾没跟她说上话呢。这二人在德国都算老贵族,听闻珍卿家人在德国的麻烦,对帮助寻人一事义不容辞。

    珍卿再三劝他们稍安毋动,如今德国人不能以常理推论,若行差踏错自己人也麻烦,她想待她弄清怎么回事,再请他们帮忙不迟。

    这天中午入德国边境时,火车上管车的进来,要大家把护照、工作证、签证拿出,待会有专人上来例行检查。

    车停后等了好一会儿,例行检查的人上来了,除了海关还有军人穿插其间,穿的还就正是黑色制服,这架势真不像普通的治安检查,鬼知道他们在检查什么。这些军人来回逡巡着看,在珍卿身边停留得格外久,一个并不英俊的冷酷军官,把珍卿和庞勋的证件看过,随便看了拜洛跟海德林的,询问这两人跟珍卿两人的关系。

    当拜洛解释说珍卿是知名人士,是世界闻名的美术家跟文学家,那冷酷军官下意识不屑地咧嘴,皮笑rou不笑地审视着珍卿,对她过分年轻的脸庞很疑忌,但对她熟稔的德国语又有好感,正想逗逗满脸警惕的珍卿,忽听他的同伴大声呼喊:“有个雅利安女人,带着她的犹太小杂种。”这冷酷军官自此回应一声,冰冷的灰蓝色眼睛对珍卿笑:“祝你好运,年轻的中国女学者。”

    随着这群军人拥向前头车厢,马上有女人尖叫和重物坠地声。连有背景的拜洛和海德林,都绷着脸抿着嘴不出声。学弟拜洛也按着珍卿手,示意她现在也不要说话。

    那些军士臂上的万字袖套,令珍卿心里拔凉拔凉的。她在法国报纸上看到过,德国的《德意志血统和荣誉保护法》,限制犹太人的政治、经济权利和婚姻自由,犹太人甚至不能成为德国公民。前头那小孩若真有犹太血统,天知道他们会如何对付抗他。

    但她也有自己的大烦恼,眼下顾不得cao心别人。她在火车上发了两次电报,三哥竟然还没有找到,她本就忧心如焚快要自燃,她原本就不安的心,被这些穿黑色制服的人刺激到。

    不幸中的万幸,当火车例行检查完毕,火车继续向柏林进发时,阿道夫教授就发来急电,说三哥已经找到了,说三哥昨天下午上街被抢劫犯袭击,头部受伤倒在街上,幸好被路过的中国人救了,救人者没他的住址和联系人,三哥头部受伤又昏迷就跟亲友失联。阿道夫和戴三还以为,三哥也被秘密逮捕呢。还是楚师兄叫使馆人员多方探听,终于查询到三哥的救命恩人苗先生家。

    在火车上听闻三哥化险为夷,珍卿忍不住长念“阿弥陀佛”,只要三哥好好地活着,打破头昏迷也算万幸,见到救三哥的人叫她磕头也愿意。

    裴浚给珍卿的保镖戴三、庞勋,戴三之前跟着三哥先来德国,庞勋跟着珍卿后来德国。珍卿一直疑虑三哥莫名失踪,这个戴三怎么没在他身边,不过珍卿没好质问戴三。

    到站下车戴三跟珍卿一说,才晓得前天三哥找了nc党老同学,借他在监狱系统供职的便利,帮忙找一找仲礼跟裴浚。三哥给老同学出了大价钱,才知裴浚被牵扯进德国左翼组织,跟其他在德的□□华人,一起被ss指挥的警察盯上,逮捕他们时把仲礼也捎带上。德国现在的目标是整个欧洲,最要防的是共产主义跟s国,他们现在正打击左翼组织。问题跟她之前想象得一样严重。但万幸的是,他们还被关在普通的警察监狱,但近期说要集中关犹太人的地方。珍卿听得简直晴天霹雳,集中营里竟然也关华人吗?会有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吗?

    这就不仅是钱能解决的问题,足够多的钱还要有能量的人帮忙,才能将仲礼和裴浚营救出来。前天,三哥跟戴三打听到消息戴三分头流动,三哥说去中国驻德使馆求助,叫戴三先去准备尽量多的钱,他们在德的人脉不够份量,必须把能借助的力量都用上,钱是通行的开路利器。但没想到戴三取钱回阿道夫家,打电话到使馆说三哥没到,戴三这才慌了。

    戴三已经自责悔恨,珍卿也不可能再怨恨他。可当他在阿道夫家看见三哥,他伤得比想象中的严重,头部被重击还挨了冻,没死在大街上真是万幸。

    珍卿每每设想当时情形,都觉得心惊rou跳不能镇静,幸亏上苍见怜,幸亏神佛见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