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和社畜

    社畜只是个普通社畜，一定要说她有什么不同，应该是她有二十多个初音○来的景品，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都要买一个。基于她月薪只有0.15狗，这已经是她为爱好所付出的相当了不起的代价了。这样明目张胆的爱使得她在被亲戚称为“那个二次元”的时候只能含恨接受，社畜只好心想还不如叫我骑士团呢！……好像更恶心了点，算了，凡人不懂公主殿下的魅力！

    大小姐则是员工对公司老总女儿的戏称，他们公司不大，大小姐品级当然够不上名媛，总算得上是小资家庭千娇百宠出来的漂亮小女孩。大小姐常来光顾公司茶水间，胜在长得漂亮脾气也好，很少被攻击为天龙人。

    社畜这个名号摆出来虽然显得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但社畜其实也就二十四五岁，大小姐略比她小两岁，同样二十来岁的年纪，茶水间是社畜工作疲劳之余暂且休歇片刻的永无乡，大小姐频繁出没于这个地方却仅仅是因为喜欢吃采购的巧克力。社畜偶尔泡咖啡的时候会遇见她，很少上前搭话，不同于有些同事对她的热络。社畜从小就不擅长人际交往，每天上班进行一些必要交流就已经很想死了，如果在茶水间还要进行非必要社交，社畜真的会去死。

    所以故事的开头，当然是大小姐先搭了话。如果要怪就怪社畜随手把手机放在了放巧克力的盘子旁边自己闷头跑去泡咖啡，每次泡咖啡的时候社畜都觉得自己的灵魂得到了升华——简而言之她会在这短短一分钟里进行一个简单的走神，以至于她的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她没能第一时间听到，能够反应过来全靠肤白貌美的大小姐叼着块巧克力拿手机戳她:“你的手机响了哦——啊挂掉了。咦？”

    社畜很是费解:“咦？”同时目光下移，发现自己的屏保用的是自己的初音○来景品大合照。社畜心想不是吧，靠啊，我是个萌二的事实就这么暴露了吗？好不甘心啊！其实换做别的同事可能也没有什么关系，但偏偏是每天都跑来吃巧克力的大小姐。社畜还蛮羡慕大小姐的，抛开大小姐那么多值得羡慕的点不谈，社畜羡慕大小姐可以无所顾忌地天天吃巧克力。

    社畜家境一般，初中的时候发现先天性恒牙缺失，戴牙套矫正前后花了两万多，出来工作以后才知道其实算不上太大的钱，但怎么说那也是两万啊。社畜自此开始好好保护牙齿，甜的不敢吃硬的不敢吃，好多年没有磕过瓜子每天刷三次牙，要知道社畜还是个普通小学生的时候最爱的零食就是巧克力，但有时候为了钱人是不得不放弃一些爱好的，何况是巧克力这种颇受父母诟病的对象，“又发胖又坏牙，为了你那口牙浪费了多少钱了？”以至于社畜直到工作以后也很少碰甜食，每当想起那些责骂，食欲就会迅速消退，最后溶解为一滩苦水。哪怕她要戴牙套的原因和甜食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大小姐点了点屏幕:“我也好喜欢这只！”社畜看了眼，曾经大受好评的小恶魔泡面压，那只也是社畜最喜欢的景品。大小姐把手机还给社畜又balabala讲了一堆，大意是没想到公司里也会有喜欢Miku的人，那个小恶魔泡面压真的超超超超可爱大小姐是真的非常喜欢，以及一些其他的社畜没有的景品和手办的到手感言。社畜心想靠啊不是吧，明明大小姐看起来这么现充来的……

    最后社畜难抵大小姐的盛情难却和大小姐交换了绿色通讯软件，大小姐发现她们俩的头像是布丁狗之后又是balabala一堆输出，大小姐是很可爱，又年轻又漂亮的女孩很热切地跟人聊天的时候当然不会被人讨厌，社畜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嘴却在心想，我靠，我已经带薪摸鱼半小时了，我不会被开吧？

    社畜下班到家已经是八点了，回家路上顺手买了夜宵，凉得只剩两分温度。常年作息紊乱导致社畜胃很差劲，吃不得凉东西，塞进微波炉打了两分钟，刺耳的工作结束声响起的时候社畜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最近总是走神，社畜心想，大概是因为当一个体面的普通人耗费太多心神了。食物从微波炉里拿出来又太烫，社畜同时还有点猫舌头，明明是不怎么被重视的角色，却在饮食上要求颇多，社畜自己都觉得自己事多。她趴在餐桌上等食物慢慢降到合嘴的温度。手机随手扔在餐桌另一头，不时亮屏一下，微○的提示音响得很频繁，社畜已经有点麻木了，连烦都没心情。

    吃饭吃到一半才把手机摸过来，意外发现居然是大小姐给她发了一大堆消息，话题零零散散没有中心点，好在多多少少还是沾了点acgn的边在，不至于让社畜完全没话可回。社畜才看了几条，大小姐又给她发新消息:

    「不吃糖:为什么不理我呀，你在加班吗？

    不吃糖:我话好像是有点多了，不好意思（＞д＜）没有打扰到你吧？

    near:已经下班了，刚才在吃晚饭没看手机，抱歉

    near:正在看你之前给我发的消息」

    大小姐又给她发了两个卖萌用表情包，社畜从头到尾看完她发来的消息，捡了一些比较有话可说的回复。大小姐倒是完全没摆架子，兴高采烈顺着她的话茬接着往下说了。

    「near:对了，你是为什么喜欢Miku呢？

    不吃糖:因为好看呀（＊′ω＊）我喜欢买手办这些的，刚好她的周边都做的蛮不错的，买多了就有感情了，不过我不太听得来虚拟歌姬唱歌，你呢？」

    好典的现充理由，社畜吐了口气，打字回复:“我也觉得Miku很可爱。”

    社畜对于社交的态度是最好不要，但大概是因为大小姐是为数不多不歧视她是笨比韭菜二刺猿的人，所以尽管大小姐几乎完完全全算得上是个现充，社畜也并不讨厌她，甚至多少有点高兴。这算什么？社畜很难说清，她痛恨所有非必要社交，但同时她也没有任何朋友，而没有任何人是向往完全孤独的。难道是因为此时此刻大小姐热络而可爱的态度使得她并不像是上司的女儿而更像是朋友，让社畜产生了大小姐真的是她的朋友的错觉吗？听起来蛮可笑的。社畜跟大小姐互说了晚安，随手又把手机一丢。她闭了眼，企图像往日一样获得一个简单的、可能充斥很多糟糕梦境但无所谓她实在是非常迫切需要的睡眠，但她失败了。

    凌晨一点半的时候，社畜仍旧在想，大小姐怎么可能和她这种人当朋友呢。

    社畜是哪种人，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面目模糊的，被大家孤立的同时也孤立大家的，沉默寡言的，笨拙的，喜欢一个并不存在于现实中的虚拟人物，月复一月地购买没有用的塑料小人。

    连喜欢初音未来的理由都差的太远了，大小姐喜欢她仅仅单纯出于外貌，那社畜的理由是什么呢？很长一段时间里社畜只听虚拟歌姬唱歌，没有感情的机械音让她感到放松，继而希望自己如果也只是一段没有感情只用受人cao控的数据就好了。好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不用悲伤的电子数据。只有在听初音唱歌的时候，社畜才能完全沉浸在这种幻想中，才能彻彻底底丢掉所有让她感到痛苦的事情。

    社畜重新选了歌单，接着试图进入睡眠，手机则尽责地播放着社畜选择的歌。

    「ねえニア　他人の歩幅を眺めて　意味もなく駆け足になる

    我问你尼亚　只顾度量着别人的步伐　无意义地加快自己的脚步

    つまらない人間のこと　キミはどう思う？　ねぇニア

    如此无趣的人类　你是怎么看待的？　你说呢尼亚」

    次日社畜照旧去上班，不过因为昨晚睡眠时间大幅延后，多少有些不舒服。幸好今天工作不多，浑水摸鱼也过得去。

    中间惯例去茶水间摸鱼，社畜今天犯胃胀气，不好再喝咖啡，挑挑拣拣选了大麦茶出来。也是便宜大碗的东西，好处是有味道又不含咖啡因，坏消息是味道朴素，但味道精美的东西毕竟是社畜很难享受的，比如巧克力，所以她也就只好欣然接受。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又在发呆了。

    社畜惯于在杯子里放高温的水，虽然她不喝四十度以上的水，但她享受等待水温降低的过程，也漠然接受水蒸气模糊她的面孔。

    水温总会降到三十八度，水雾产生是因为高温的水蒸气碰到低温的空气凝结成了水珠。拙劣的知识，但是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社畜依赖这些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因为它们寻常而不被注意。社畜也是寻常而不被注意的。

    社畜还在等水降到适口的温度，大小姐又刷新在茶水间了。大小姐见了她就很高兴地打招呼，很亲密的样子，茶水间也有几个同事，对社畜投以瞩目，大致是类似于“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也怪会巴结人”的意思。社畜向来在社交中处于被屏蔽的地位，当然没有那么好的察言观色能力，所以她也就只是慢吞吞地回了大小姐一句，下午好。

    大小姐倒是不在乎她的态度冷淡，大概社畜脸上就已经写了不擅长社交几个字。而大小姐这个年纪的女孩多少带点自来熟，又何况是大小姐这种千娇百宠娇纵大的小孩，她是丝毫不吝啬热情的，依旧很亲密地贴上去跟社畜聊天，频率大概是她讲三句社畜能憋出来一句，但语气很缓和，也有斟酌意味，大小姐由此能判断出并没有被社畜敷衍，只是她的社交能力就只到此为止。

    大约聊了十分钟，大小姐吃掉三块巧克力，挥挥手说再见，走之前不忘提醒社畜的茶要凉了。社畜抿了一口，还是烫，大概四十三度的样子。不算高，但社畜的猫舌头敏锐得过分，所以照旧难以下咽。

    她是那种没有办法靠近热源的人，即使需要温度，也总是因为敏感而退缩。

    这是好事情吗？社畜很难说。她惯于待在安全的地方，很少做让自己不舒服的事情，所以也无法评价这样过分保护自己是不是坏事。

    大麦茶的香味浅淡，社畜心不在焉地回到工位上。

    真是奇怪，工作都好几年了，为什么还是会为人际关系困扰呢，明明像其他人一样讨好大小姐就一样了，为什么既做不到自然地讨好，又不完全远离呢，大小姐那种性格的女孩，即使被她冷待了也不会怪她吧。

    可能还是因为……社畜心想，可能还是因为，喜欢巧克力的没有坏人吧。无论是她还是大小姐。

    大小姐热情又活跃，总是给社畜发很多零零散散又漫无边际的话题，社畜有空看到了就会一一回过去，所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和大小姐就已经是能一起出门约个下午茶的朋友了。

    当然起因其实是大小姐发了周边猫咖的地址给她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社畜线上社交恐惧症稍微好一点，线下还是不减，所以纠结了十分钟措辞还是拒了。大小姐倒是回得利落又干脆，好像早就料到她会拒绝一样:“好吧，那我找别的朋友陪我去。”

    社畜的手指犹豫一下，选了张卖萌猫猫头给大小姐发过去。

    结果到了周末社畜左思右想，觉得自己确实需要猫猫来温暖内心。她工资是不高，但小城市消费也低，何况社畜除了买景品没有爱好，不至于去一趟猫咖都rou痛。但毕竟之前拒了大小姐……社畜想起来大小姐含猫量极高的表情包库，默默祈祷不要遇见大小姐，那可就太尴尬了，她会忍不住切腹的。

    ……结果可能是因为祈祷不够虔诚，又或者是老天想看她切腹，总之社畜好死不死还是在猫咖和大小姐相遇了。

    社畜没有打扮自己的爱好，所以依然穿了普通的卫衣运动裤，大小姐倒是一如既往地从头到尾都精致，社畜甚至能看到她卷翘的眼睫毛和亮得像月光的眼皮。身边还坐了个和她差不多同龄的、看起来同样是蜜罐子里长大的女孩。

    社畜当时就想夺门而出，可惜她的回避障碍发作，积极地帮她拒绝了所有选择，导致她第一反应是傻站在原地，好像一只被点了xue的企鹅，呆头呆脑的。

    大小姐同样眼尖地见到她，咬着莓果慕斯的勺子笑容甜美地招呼她，并没有表现出社畜脑补中的被欺骗的表情——想来也是，大小姐毕竟是人格健全的大小姐，跟她这种人的思维怎么可能一样。大小姐身边的女孩问她，那是你的朋友吗？社畜好像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真的一步一步朝着大小姐走过去了，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她又万分清楚地听到了大小姐的回答——

    大小姐想了想说:“不算吧，我爸公司的员工，不过人还是很好的。”

    一只布偶朝社畜扑过来，拦住了她的脚步。布偶看脸就很甜美，叫起来也是温柔缠绵的小夹子音，社畜对猫狗大部分时候还是处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心态，一时之间进退两难，布偶倒是毫不在乎她的冷待，照样对着她无动于衷的裤腿撒娇打滚。

    “它看起来很喜欢你，”大小姐说，“抱一下它嘛。这家店的头牌哦，脾气超好的。”

    社畜深吸了口气，弯腰轻轻碰了一下布偶的rou垫，布偶作势要来扑她，被社畜抵着鼻子拦住了:“离我远一点，好不好？”她的声音很小，多少带点疲惫。

    着实美丽却实在愚蠢的布偶听不懂她的拒绝，以为社畜在跟它玩，轻轻咬住了她的手指，接近撒娇的力度。怪不得是头牌。

    大小姐也离了座过来摸头牌。“怎么样？”大小姐问:“可爱吗？感觉你最近好像很累。”

    社畜笑了笑，好一点吧，我一直都这样没精打采的，不用担心我。

    大小姐的朋友并不是难相处的人，同样是热络活泼的性格，社畜被迫和她们拼桌，落座时朋友立刻向她推荐了几款甜点，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的味蕾非常优秀，永远只会吃最好吃的东西。

    社畜把薄薄一页菜单翻来覆去地看，最终回答是抱歉，我不喜欢吃甜食。大小姐追问，是不喜欢太甜的吗？社畜摇头，所有称得上甜品的东西我都不喜欢，包括……包括粽子吧。

    大小姐轻轻啊了一声，说怪不得从来都不见你吃巧克力，我还以为你怕发胖呢。原来是因为你是猫啊。旁边的朋友咯咯笑起来，并不带恶意，但社畜没有反应过来。她不擅长身处在社交场合之中，因此即使在场二位对她称得上友善她也有种慌张无力的感觉，哪怕周围都是猫猫也并不能放松她的神经。第三次有猫蹭到她腿边，这次是只灰色小狸花。

    小狸花比前两只都固执得多，即使扒了半天裤脚没得到回应也依然没放弃，社畜最终只好迫于无奈把它抱了起来。跟猫咖里其他肥美的品种猫不一样，这只狸花长条而健硕，被社畜敷衍挠了几下头壳就立刻喵喵叫了起来，催促之意特别明显。

    大小姐的朋友说好像之前没见过这只猫呢……大小姐说我见过，但是它好像不太亲人。给它喂罐子还是猫条呢？社畜犹豫了一下，选择了猫条。

    狸花吃得很快，社畜喂完要放它走，结果被一爪子勾住，怎么拽也拽不下去。社畜心想天啊幸好我今天穿了个外套……大小姐从对面伸手过来揪住了狸花的后颈，这才让狸花离开了社畜。

    大小姐的朋友说感觉你好像也不是很喜欢猫哦，那为什么要来呢？社畜愣了一下，说因为没来过，有点好奇。

    但其实社畜确实挺喜欢猫的，对猫的刻板印象是自由和随心所欲，这是社畜没办法做到的，所以当然天然很喜欢猫。大小姐插话说喜不喜欢都无所谓吧，动物而已啦。社畜愣了一下，有一瞬间想要反问那为什么要来呢，最后憋了回去。

    这并不是一个很值得好奇的问题，社畜心想。答案还是很好想到的，因为只要花钱就能获得情绪价值，而钱本来就对大小姐来说不值一提。

    她们的位置就在窗户旁边，第十八次，社畜盯着从外面洒进来的阳光，有一种想不顾一切逃走的冲动。

    过段时间到了社畜生日，她向来对于生日很重视，因此单独请了事假。大小姐微信上问她今天为什么没上班，社畜说今天生日，不太想上班。

    大小姐发了两张惊讶猫猫头过来，说啊！那我们等下可以再去上次的猫咖见面吗？我有个礼物想送给你呢～

    社畜本能性想拒绝，她对生日的规划是一边听初音的歌一边大睡一觉，但她和大小姐的关系已经多少到了朋友的地步，所以社畜做不到拒绝。最后只好换衣服出门。因为铭记着上次那只固执的小狸花，因此即使是七月份她也坚持穿了外套出门。

    进门就看到大小姐坐在位置上逗猫，身旁放着一个很大的盒子。社畜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怯懦感，甚至想现在就离开猫咖，然后给大小姐发消息说对不起我有事去不了，但她想得太迟了，大小姐已经抬起头向她招手了，社畜不得不向她走去，像去往一个命定的结局。

    大小姐把盒子推向她，语气很兴奋：因为你之前没说所以我都没做准备，刚好我之前不小心多买了一个，我觉得你肯定会喜欢的！

    社畜很难说自己不喜欢，因为大小姐送给她的是交响乐五周年。这可以说是社畜最喜欢的一款手办了。某一瞬间她特别想就死在此时此刻，因为大概再也不会有这么幸福的时候了，但理智拉住了她：……啊，太、太贵重了。

    大小姐眨着她天真且幸福的眼睛：还好啦，你是我的朋友嘛。

    社畜又很想死了。

    她前两天刚被家长骂过一把年纪了不干正事，也不谈恋爱也不去相亲，事到如今还在沉迷没有用的塑料人，那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穿得跟什么一样——社畜已经很习惯被骂了，但听到这句还是忍不住反驳，她们都穿得很正常……还没说完就又被接着骂了，还敢顶嘴？！你人都是我的我骂你两句怎么了，能受着受受不了滚！真以为自己工作了就独立了反了天了是吧？社畜漠然地听着，甚至都没心情把手机关静音了。

    所以她没注意到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哭，但因为父亲不喜欢她哭，所以她也早就养成了无声流泪的好习惯，默不作声地流了一会泪之后，就着耳旁喋喋不休的“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了还是聋了”咒骂声，社畜心想，我为什么不能是机器人呢。

    为什么不是任人cao纵的机器人呢。

    如果可以被cao纵，从开头就不会有先天性恒牙缺失，不用花大价钱去矫正，不会因为戴牙套而被嘲笑被孤立，不会因为求助父母被无视而变得沉内向自卑，当然也就不会有喜欢上初音未来的契机了，又怎么会一把年纪了还在买这些“没用的，衣着暴露的”塑料小人呢。

    她很难清楚记起但也难以忘记初中那两年，因为戴牙套被同学们嘲笑是钢牙女牙套妹，社畜没有朋友，当然就不会有人为她出头。戴上牙套之后饮食变得格外困难，某一时期极速的消瘦换来更为过分的嘲笑，她的治疗里有平面导板，除了难以进食之外更大的副作用是发音开始变得大舌头，于是新一轮的嘲笑又来了。

    她试图去找过父母，但答案永远都是满不在乎和“你自己想想”。

    社畜想了，但想不通。

    为什么所有人都好像这件事是理所应当的一样？为什么她没办法融入到这群人之中呢？是因为她并非人类吗？可是如果她是机器人，那又为什么会如此难过呢？

    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真正的机器人呢？可以不用在乎任何人的想法，只要专心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社畜心想，如果有的话，我一定要向她学习，努力成为她。

    在某一天的下午，社畜第一次听到了初音未来唱歌。

    虚拟歌姬不含感情的声音就在那一刻打动了她，她很希望自己也可以成为这样没有感情的“生物”。

    手办最终还是没能退回去，社畜拎回了家，拼装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不小心就把什么部件搞断。

    高级货确实和景品给人的感觉不一样，社畜看着她，明明应该很高兴，但不知为何还是很想流泪。大小姐在微信上问她拼好了吗？我真的超喜欢这款——超级超级漂亮是不是？社畜回她，我也很喜欢这款，谢谢你。

    大小姐发了个害羞的表情过来，说对了我试着听了听，啊还是感觉听不进去虚拟歌姬的声音T　T，不过她真的好好看哦……

    社畜问她，你的生日在什么时候？

    她俩的生日意外地差得不多，社畜做了攻略买了点高级巧克力，加起来林林总总也有一千多，贵得她都有点心疼。生日的前一天是星期五，社畜在茶水间里把巧克力给了大小姐，大小姐显得很高兴，问她要不要去今天晚上自己的生日派对？社畜说算了，最近有点忙，可能要加班。大小姐点头，表现出理解的样子。

    其实当天并不需要加班，幸好大小姐在公司出现的时间并不长，没揭穿她。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社畜不太想参与大小姐的生活了。

    并不是说大小姐不好或者怎么样……大小姐对人几乎是一等一的真诚，但社畜没有办法接受这种真诚。大小姐会送她一千多的手办，或许并不会在乎社畜的回礼价值如何，但社畜的自尊心让她没办法不去在乎。说到底虽然她俩认识的开端可以简单认为是“两个阿宅的相遇”，但事实上大小姐并不是什么二刺猿，而社畜毕竟是个社畜。连喜欢同一个角色的原因都完全不一样，当然喜欢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是纯粹的喜欢，但人和人相处怎么可能纯粹呢？

    社畜自认自己没办法做到非常纯粹地和大小姐相处。她没办法不去在乎大小姐嘴里的“不小心多买”，没办法毫不在意地回赠大小姐同等价值的礼物但也做不到理直气壮地回她贬值太多的礼物。大小姐怎么会知道一千多已经是社畜半个月的工资了，又或者知道了也不在乎，但社畜很在乎呢。

    她当然也想努力无视这些巨大的差距开开心心毫无芥蒂地和大小姐相处啦——但是怎么办呢，社畜就是很在乎钱的人啊，少年时代因为先天原因不得不戴牙套，到现在还会被父母拎出来当她是赔钱货的佐证。只有有钱人才能做到不在乎钱。

    后来因为心有芥蒂不再很频繁地回复大小姐，也很长时间不去茶水间摸鱼了。大小姐或许察觉到了什么，但她是很体面的小孩，并没有追问什么，只是渐渐也不再向她发来大段大段的无重点文字了。或许因为她们本身也就是普通朋友，所以对大小姐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社畜没有删聊天框的习惯，因此某天忽然发现已经两个月没有和大小姐聊过天了，多少有点恍惚。抬头又看到床头一堆景品之间众星捧月的唯一一个手办，想起大小姐曾经兴致勃勃评价过这个手办的造型。她认为这款的头发简直是神迹，美得让人无法拒绝。而社畜也确实拒绝不了。

    某一瞬间她有些难过，但并不认为自己有做错什么。同时这也并不影响她难过。

    她向来没什么朋友，无论如何大小姐都算得上对她最好的人了，但她对大小姐来说就是个普通的甚至更偏下一点的朋友，情感本身就不对等，所以当然也不必解释太多。生活无论如何还是要照常过，朝霞夕阳日复一日地替换着，从不在乎社畜有没有看到。因此社畜也就只好不去在乎。

    刷朋友圈看到大小姐新发的朋友圈，是点赞写印象，评论区特别长，社畜划了三四次才见底，不知抱着什么心态又划回最顶上给她点了个赞。本来以为大小姐或许要很久才会写到她又或者根本不会写——反正大小姐应该也被她们这些员工巴结习惯了吧。但下一秒大小姐的新评论就跳了出来：

    “猫猫！不吃甜食是因为感受不到甜味吗ww祝你早日感受到甜品的魅力哦～你之前给我的巧克力超级无敌好吃都忘了告诉你！！！有机会的话你自己也吃吃看吧！ps.如果真的是猫猫还是别试了，会生病的，照顾好自己”

    社畜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不知道究竟应该开心还是难过呢……无论是什么心态好像都在此刻不是很合适，她于是下床翻找，白天的时候同事给了她一小袋巧克力味的奥利奥……明明记得带回来了……啊找到了。她已经很久不吃甜食，父母曾经的责骂让她感觉每一口甜食中都掺杂了大量的玻璃渣，无论再如何甜蜜都让人想要泪流。

    饼干放入口中的这一刻她意识到这仍然是普通而令人幸福的单纯甜味，不会再让她感到痛苦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摆脱了心理阴影呢……因为过于怯懦，她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这件事情，因此不知道错过了多少美妙的甜食。同时她后知后觉想起早前她已经刷过牙了，现在不得不再刷一次，实在是有点麻烦。

    但是，她忍不住想，今天晚上或许可以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