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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军事情报局,这七个人从来不和他们说话,每天天没亮就列队出门跑步,菲利克常常被他们喊口号的声音吵醒,不耐烦地翻身,用枕头盖住脑袋。菲利克每天大部分时间是在射击场上度过的。先学的是如何拆卸和快速组装各种类型的枪,从托卡列夫手枪开始,到步枪,最后是狙击枪。菲利克在“月球”粗糙的砂石地上一趴就是好几个小时,学着调整瞄准镜,归零射击,计算风速,先射击固定靶,然后是设置在障碍物之间的移动靶。尤哈斯意外地擅长移动靶,总是排在第一,直到菲利克摸慢慢摸透了狙击枪的脾性,超过了他的匈牙利朋友。菲利克很喜欢那把分配给他的托卡列夫TT-33手枪,枪的触感和重量都给他一种从未有过的自控感,仿佛捆在身上的木偶线被剪断了,不是全部,只是几条,但也足够让他呼吸。科里亚叔叔骄傲地把菲利克展示给其他教官,就像炫耀一匹得奖的赛马,不忘解释一句“这是安德烈·奥尔洛夫的儿子”,听者总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让菲利克有点不舒服,就像多年前在那艘摇摇晃晃的小舢板上,瓦西里粗鲁地说“你爸爸是个猎人,大家都知道”时一样。“我爸爸在‘总部’是负责什么的?”他问科里亚叔叔,那时候射击场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菲利克故意慢吞吞地收拾靶纸和枪,不让对话结束得太快。“他在特勤处,我以为你知道。”“特勤处的什么工作?我大概能猜出来他不是译码员。”他不该这样和教官说话,别的教官很可能当场就给他一巴掌,然后关一个月禁闭,但老猫头鹰仍然挂着一种惬意的微笑,像是刚刚挖了一勺焦糖,正在慢慢享受甜味。他琢磨了一会烟斗滤嘴,把烟灰磕到碎石地上,仔细地用丝质手帕重新把烟斗包起来,放回衣袋里。“你爸爸做一切总部认为有必要做的工作,而且完成得很好,你知道这些就行了,菲利克·安德烈耶维奇。”“他杀人吗?”“他为他的国家服务,你也一样。”“不见得有什么其他选择。”这句话说得太过了,他能从科里亚叔叔脸上看出来。老猫头鹰摘下帽子,研究着内衬,好像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过了好一阵才重新戴上,目光转向菲利克。“我喜欢会问问题的学生,这证明他们好歹还有个脑子,相信我,在‘旷野’里,脑子比乱按扳机重要多了,我们可不需要只会开枪的猩猩。不过很不幸,你会发现不是每个教官都这么想,所以小心你问的问题。”他冲菲利克微笑,此刻他的笑容看起来是真诚的,灰色的眼睛里也带着笑意,“你不去吃晚饭吗?我听说有炖牛rou。”老猫头鹰眨眨眼,走开了,哼起一首支离破碎的酒馆小调。菲利克原地站了一会,盯着桌子上的枪,瞄准镜刚好对着西沉的太阳,把它缩小成一个针尖般的鲜红光点。——菲利克的笔记本里有一封信的草稿,没有抬头,即使有人窥视到了,也不知道是写给谁的。只有一行字,用铅笔写的,反复擦了又写,纸都快要被磨破了。“我时常想起黑海的海鸥,也许你也一样。”这一页被折了个角,但与其说是方便查找,还不如说是方便避开。——最后,明信片是在冬天来的。舍监上楼的时候菲利克根本没抬起眼睛,继续在笔记本的空白页上涂画白朗宁手枪的分解图。舍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菲利克抬起头,对方塞给他一张硬纸片,然后挪动到宿舍另一边,把一个小包裹扔到门旁边的床上,出去了,他带来的那股伏特加的馊味许久才散去。明信片上印着美泉宫,黑色的“审查通过”章就盖在屋顶上。菲利克屏着呼吸,把明信片翻过来,瓦西里的字迹潦草,最后一个词的尾巴翘了起来,墨水化开了。菲利克想知道是什么让他如此匆忙。“希望你也能看看维也纳”。没有日期,也没有署名,但从邮戳上的日期看来,是夏天之前寄出的,花了一百多天才到菲利克手上。他翻来覆去地看这句话,把每一个笔划和邮票的图案都记下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明信片夹到笔记本折角的那一页里,放到枕头下。他在床上躺下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对着墙壁偷偷笑起来。第12章“那是什么?”尤哈斯问,扔下书包。菲利克把明信片夹回笔记本里,“没什么。”“你在奥地利认识什么人吗?抱歉,不是故意偷看,不过美泉宫太好认了。”“是我爸爸,他去出差了。”“真好。”尤哈斯叹了口气,把枕头塞到自己背后,“我从来没有去过铁幕另一边。”“你想去吗?”“谁不想呢?”“你回国之后不是会得到外派机会吗?”匈牙利人做了个鬼脸:“不太可能,我爸爸mama都是NBH的情报官,就算安全局愿意放我离开布达佩斯,也绝对不会允许我去比东柏林更远的地方。讲到底,我们只是些方便利用的抵押物,情报官全都不该结婚,记住了。”菲利克笑起来,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住在安德罗索夫少校家里的日子,但什么都没有说。尤哈斯用手抹了抹自己的短发,重新坐直了,看起来有些紧张,菲利克的微笑消失了,怀疑地看着他。“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要宣布我怀孕了。”尤哈斯吐了吐舌头,“教官让我不要到处说,但我觉得不告诉你说不过去。我下个星期就走了,回布达佩斯去。如果你愿意去火车站送我,我会很高兴的。”“布达佩斯。”菲利克把这个地名重复了一遍,“所以——”“我不会回莫斯科了。”“哪一班车?”尤哈斯坐的是星期四早上八点的火车,这是个晴天,菲利克站在月台上,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小雪在热气烘烘的火车头上面融化的景象。十七年前他在这里陪母亲走了最后一程,但他唯一能记起来的居然只剩下无关紧要的小雪。尤哈斯看见了菲利克,在人群中拼命挥手,匈牙利人戴着一顶毛线帽,不像土豆,反而像一只立起来的小鸡蛋,顶着鲜艳的毛线,要是瓦西里看见了,肯定会没完没了地取笑他。菲利克笑着走过去,拍了拍好朋友的手臂,当是打招呼。两人合力把巨大的行李箱搬上车,菲利克最后和他拥抱了一下,跳回站台上,尤哈斯往上推开车窗,探出头来:“菲利克?”菲利克抬头看着他的朋友。“小心点。”汽笛偏偏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震耳欲聋,菲利克皱起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想说‘保重’吗?”“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