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离情

    时光漫长，我逐渐能与他的离去和解。三天？三个月？一年？岁月，岁月一去不返。那些日子，我总是夜不能寐。尽管我想避开，但总有一副面容出现在我的眼前，总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呼唤回响在我的耳边。时间的刻度对我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但有他记忆从未泯灭。我早已放弃了再次见到他的希望，独自忍受被乐园驱逐的痛苦。如同幽灵般，我在这人世间踽踽独行，其他人只不过是匆匆而过的影子。

    可是他偏偏又出现在我的面前，这种危险的希望指向我生活的毁灭。我是否没能从旧梦中醒来？这说不定真是一场大梦。我又一次在幻想中看见他，他再一次浮现在我眼前。在这清冷阴暗的山谷之中，谁会在夜半到访？谁会与我同坠幻想，或在这与世隔绝之处挥霍青春，就好像昼夜轮回无穷无尽？

    最后一面，他说：等我，我不会失约；无论怎样，我都会去见你。这一句话让我在一种痛苦的期待中等待回音。顷年以来，我才意识到：他早就把与我约定抛掷脑后。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认真履行诺言的人，即使在最后他也是个从容不迫的骗子。

    顾伶在水边茕茕孑立，那双赤足在墨色的土地上更显得光洁如玉。她仿佛只披有一层雪白的蝉翼。河谷夜半的闷热空气低沉而凝滞，她一动不动，好像和沉溺于水中的倒影。这样一个时刻，顾伶就像摔得粉碎的镜子，映出了无数忧愁的影像，从无数遥远的地方，看见了近在咫尺的悲哀。

    这一阵凝望出神，竟使渡鸦再一次听见有翼的啸音时过度反应。顾伶回头。她像一个幽灵，她是那样脸色苍白、极度绝望到神情麻木。渡鸦像一个不祥之兆，在暝色已合之时披着那身黑衣踱步到她身旁。

    “你向我示意，我就跟你走；即使山高路远，道阻且长。你对我展颜，我就相信，即使你的戒备让我遍体鳞伤。你对我诉说，我只盲从，即使你的声音把我引到悬崖。你让我成为无冕之王，也使我沦为丧家之犬。你能坚定我的方向，也能动摇我的意志。只要你敞开心扉，我就永远向你效忠。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就算融化，我也期冀能够成为你的幸福。离开你，我可以笑，但笑不开怀；离开你，我可以哭，但流泪不止。可你，既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人。”

    渡鸦不时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低吟着，既像是情诗又像是悼词，仿若灵魂深处的呢喃，恰似碧落相见的惆怅。那是一种眷恋，一种哀叹，一半透出苦恋，一半显出感伤，就像无数次望月泪零才可能发出的那种声音，就像夜半酒醒只听见鹧鸪悲啼但不知归途且无人诉说时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晚风送来他的气息和声音，顾伶侧身去感受—仿佛那是一种本能的驱使——她浑身战栗，嘴唇微微颤抖，泪水正涌出她的眼睛，那苍白的面容泛出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