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茶会

    薇尔莱特为兰尔加娜泡了一壶温热的花茶。兰尔加娜用大拇指摩挲着杯壁上的银色花纹，观察逐渐舒展开的玫红色花苞。有些贵妇人更青睐加了好几种混合树叶的“东方茶”，她们坐在明亮的会客厅中，命人带来一小盘烤得恰到好处的焦糖饼干。兰尔加娜偶尔会参加伯莎·布莱特举办的茶会，因为她是布莱特小姐唯一的朋友。她们经常谈论现在的局势，莱特港非常热门，河运发达的地方总能吸引更多的客户，更多的船只，更多的公司。兰尔加娜的远航号捎来了产于南方的咖啡豆与飘着香味的水果，几根香蕉散发出甜腻的陈腐气息，被负责挑选的工人偷偷掰下，拿回家里与妻儿一起品尝。伯莎向来对这种偷窃行为嗤之以鼻，但兰尔加娜不愿意与她争论，所以她巧妙地引开话题，把关注点放在伯莎父亲买下的那只新怀表上。它刻着精致的珐琅纹印，金色的外壳闪闪发光，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宝物。“您的父亲真的非常有眼光。”兰尔加娜放下空空如也的茶杯，微笑着对伯莎说。伯莎则认为他“太过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以至于遗忘了本该得到重视的其他事物”。

    和薇尔莱特在一起时，兰尔加娜不需要顾虑太多。她漫无边际地提起一件件毫不相关的事，从爱丽丝的家族聊到最近的时尚潮流。年轻的贵族女孩相中了自带束腰的紧身内衣，她们想衬托出自己纤细的腰身。不过，所谓的潮流只是一时的风光，察觉到不便的姑娘们立刻抛弃了它，回归到了原本的衣装。兰尔加娜从未正眼看过那类服饰，因为她习惯穿略显宽松的长裙。她讨厌莫须有的束缚。这时，薇尔莱特就会问了，那您觉得与莫兰迪先生的交往是情感上的束缚吗。兰尔加娜思忖片刻，终究还是没有给出完整的答案：她并不完全了解埃德蒙，自然也无法妄下定论。

    冲动和激情往往会驱使着人们走向一条陌生的道路。兰尔加娜的态度很明确，她喜欢埃德蒙，她喜欢的是他的金发，是他的那双泛着薄雾的灰蓝色双眼。他的瞳孔让兰尔加娜想起了她的故乡，虽然圣芙尔丝不会下雪，但海上还是会有细细的雨点。暗沉的天空上满是铅灰色的积雨云，它们厚实地压住了远处的海平线，几乎触碰到了三百海里外的那个翠绿色的小岛。她在埃德蒙的眼睛里看到了阔别许久的故乡，所以她选择了追求他，请他成为自己的情人。

    冲动和激情造成的的负面影响也十分显著，兰尔加娜就是个非常依仗直觉的人。她经常心血来潮地买下一艘也许派不上多大用处的河运船只，或者请珠宝商为她寻来一枚与晚礼服相衬的猫眼石，但当她得到商品、准备付清钱款时，她又不是那么地想要它们了。昔日的热情迅速燃起，又飞速地熄灭，犹如山火后寸草不生的焦土。当热情褪去，留下来的只有冷淡。那艘新船被她转让给了比她更需要它的商业伙伴，至于商人带来的猫眼石，她把它当作礼物，送给了一位准备庆祝生日的朋友。埃德蒙是冲动的产物，但兰尔加娜不可能随意地处置他，这既不道德，也不合理。她只会……

    “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和他断绝关系，”兰尔加娜对着茶水吹了口气，“什么理由都可以。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但拥有一件物品是主人自己的事。而且，他其实不是个坏人，他展现出来的冷漠和高傲不过是一层坚硬的保护壳，我敢打赌他不像那些得了失心疯的子爵，会带着匕首来找我复仇。”

    兰尔加娜曾在一家靠海的餐馆里工作，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把一筐筐新鲜的牡蛎搬运到后厨，她负责为它们去壳，剥出藏在深处的嫩rou。浓重的腥味打湿了她的手指，室内闷热的空气也让她心烦意乱，所以她会谨慎地挑选盘里的牡蛎，舍弃掉无用的家伙。若把埃德蒙比作牡蛎，他就是兰尔加娜的工作对象。现在的她仍有掰开外壳的力气和耐心，但如果她失去了耐心，或者不愿继续等待即将出炉的奶油牡蛎汤，她会抽身离去，丢下手里锈迹斑斑的小刀。

    薇尔莱特有些震惊：“我的天哪，那您还对他这么好，甚至愿意请他来庄园过夜。”

    兰尔加娜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她说：“我对他好，是因为我对谁都好。他看不出来，是他的问题，与我无关。”她拍拍手，干脆地结束了这场短暂的茶会。几枚金黄色的咸点心整齐地码在瓷盘上，厨娘仍然记得埃德蒙的喜好，故意把最后的牛奶布丁换成了他更中意的蛋黄酥。“你看，他们都比我更了解他，”她的语调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当然，这是一句玩笑话，因为是我请安德森太太注意埃德蒙的口味偏好的。”

    “所以您到底爱不爱他？”薇尔莱特问。

    “要等以后才能知道，用他的话来说，现在的我们还是一对陌生人。不过，我的确对他很感兴趣，两周前我去拜访了他的公寓，我本以为他会是个一丝不苟、计较到骨子里的人，没想到他养了一些花，还收留了一只未成年的乌龟。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但亲眼看和听说到是两码事。如果好奇也是一种爱，那我的确爱他。”兰尔加娜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她站起身，忽视了杯中沉底的花苞。它们吸饱了茶水，看上去毫无价值，仿佛二重奏里的第三个声音。“现在，我要去等他了，小薇，”兰尔加娜腾出一只手挽起自己灰绿色的长发，“他今天要加班呢，只能用魔法直接过来。这样也好，让马儿休息一下也是不错的。”

    月光从屋外蕾丝般的树篱中逃走，又穿过深秋时期凛冽寒冷的旷野。兰尔加娜把双手放进皮手筒里，站在莹蓝色的魔法阵旁等待自己的情人。在火焰还未完全熄灭之前，她要再见他几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