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恶」

    沐浴净身，簪发及笄。

    君珩耐心地陪着少女做完昨日他应该为她做的事情。

    虞美人花簪斜插入鬓，拈起水红的花钿贴在她的眉心，青黛峨眉，面靥描唇。

    朱色的新衣着身，展臂对镜，她的身上忽而增添了一种别样的娇媚。

    似乎是闲不住，少女提着裙摆说她还要去符望殿拜见族长，君珩由她而去。

    极北深渊一遭，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神力骤然消失了许多，身上沾染的鬼气可以慢慢消除，但是神力一弱，整个幻境便会有崩溃的风险。

    昨日在她晕过去之后给她下了一个小小的禁制，虞家坐落在神山中心，这里灵气萦绕，暂时不会有崩塌的风险，但是山下他此时无力顾及，只能防患她近期下山。

    宽袖一甩，院门自动合上，君珩盘膝落座于老树之下。

    绿叶荫蔽，灵气流转，他掐诀坐在院中守着少女归来，却不曾想，他信任的少女根本没有去符望殿，而是转头去了另一个人的院中。

    上巳节后的虞家人影莫名少了许多，她在主庭兜了一圈才敲响了晏清轩的门。

    清冷的院落紧闭着大门，虞千绫敲了许久才有人来应，“哪位？”开门的是许久未见的西竹，他苍白着脸色，在见到她后骤然颤了颤瞳孔，“......千绫小姐。”

    “嗯，是我。”示意他推开门，虞千绫疑惑他的脸色为何如此苍白，“许久不见，你是生什么病了吗？”

    只是简单的问候，西竹却僵了僵身体，前段时间发生的怪事如今依旧让他心有余悸，他下意识探了探四周，见到没有奇怪的风声，他才敢回答，“也没有生病，只是......撞见了些...东西而已。”

    刻意放低的声音几乎让虞千绫听不清，她见他眼神躲闪，以为他不便回答这个问题就没有多问。

    虞千绫清楚自己的目的，她今日特意兜了个圈来这里是来找虞清远的。

    回想昨日自己的经历，她直觉那个高禖庙必然有问题，心中的疑惑她没有在少年面前表露出来，她的心莫名更偏向于和她有同样经历的虞清远。

    “二哥回府了吗？”不确定当时他被传送到了何方，虞千绫来时就做好了听到否定答案的准备，话音落下，意料之中的事情果然发生。

    西竹颓了颓神色，摇头说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见到自己公子了。

    “那你们之间有联系的方式吗？”虞千绫追问，可是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否定。

    艳阳落在屋面，不知何时一块云层飘来遮住了本该有的光线。

    一时间，整个晏清轩陷入了昏暗之中。

    虞千绫抬头皱眉看着头顶不合时宜出现的乌云，可是西竹的反应却比她大上许多，他忽然推开门将她拉入了屋内，门扇关上，将所有黑暗都挡之门外。

    “千绫小姐，别出去。”

    屋内微弱的灯烛照着他的脸，虞千绫看到了从他额头冒出的圆润汗珠，似乎能感同身受他当下的恐惧，虞千绫放低声音问他，“外面发生了什么？”

    对方刚想说话，可就在此时，忽然一道闪电劈过了天空，轰隆的雷声吞没了西竹脱口的话，虞千绫还想追问，可就在此时她的身体忽然传来一阵极致的寒冷。

    心脏如冰霜般凝结，血液中流淌的是刺骨的冰水，她下意识抓紧了胸前的衣料，可是指甲陷入皮rou，痛楚却丝毫没有缓解。

    陌生的僵硬感以极快的速度席卷她的全身，闪电在她眼中留下了幻影，在隆隆的雷声消失之际，她忽然后退着倒向一边。

    一切都朦胧起来，好冷，为什么会那么冷......

    眼睛渐渐闭上，可在这时门窗骤然大开，一道黑影蓦然出现在房间之中。

    他拢着阴鸷的气势，脸上挂着令人胆寒的冰霜，抱起晕过去的少女，君珩在离去前将最后一个眼神留给了藏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西竹，“你倒是很忠心。”

    “可我不需要对我不忠之人。”

    ......

    软帐之中，君珩用体温和法力温养着失去意识的少女，明明晕了过去，可是她依旧颤抖着嘴唇喊着冷。

    体表渐渐凝上了冰霜，神魂也并没有受损，通身检查过一遭，他的心底有最后一种猜想。

    俯身贴住了她的眉心，瞬间两人的精神力在万千的虚空之中建立了看不见的连接，他顺着她的元神光芒找到了藏在她脑海最深处的识镜空间，那里鲜花遍布，是一处长着虞美人的无垠花海。

    干净的灵魂滋养纯净的阳光雨露，绝大部分的花朵在这里充满生机，可往更深处看去，在花海的某一角却坍塌枯萎了好大一片。

    原先充满生机的鲜花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灰败，越是靠近，灵魂中的熟悉感就越盛。

    他眯起眼睛，寒脸上前，当见到熟悉的黑雾果然张牙舞爪萦绕在花朵之上的时候，他的身上骤然爆发出一股恐怖至极的威压。

    浓黑轮转晴日，寒霜一般的视线似乎要把一切都冻结，“滚出她的身体！”君珩冷傲愤怒地指令。

    然而黑雾听后却张狂地大笑出声，在脱离了对方的身体后，它再也不用受到他的控制，千年来的怨仇凝成实质，他越是愤怒，它得到的力量就更大。

    吸收着对方的怒气，它渐渐形成了人型。

    黑雾聚合，玄衣加身，摇身一变，它赫然是与对方有着一样面孔的另一个幽冥神君。

    站在君珩的对立面，他们气场相斥，「恶」睁着它那双沾染过尘世无尽恶欲的眼眸，轻蔑勾唇，张口幽幽：

    【啊？神君要我滚出谁的身体，你是说我们的绫儿吗......】

    【您看您又生气了，我与您可是一体同生，是您的欲望所化，您的女人就是我的女人，是您想要与她骨血相容，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啊——】

    【你我之间没有秘密，我知道您的恶，我就是您的恶，您内心深处恨不得日日与她这般神魂交缠，怎么如今，却要我滚出去呢？】

    对方冷眼看着它，身上散发着无尽寒意，「恶」见到君珩不答，便本能地继续激怒他：

    【我就是您，您想的就是我想的，承认吧殿下，您就是如我这般卑劣邪恶的人，而我们的绫儿这般纯洁，如果有一天她知道您的真面目，一定不会接受您的，不如......】

    「恶」放慢了语速，眼底的恶意变得越浓，【把她变成和我们一样的人吧——】

    【人人都有欲望，无论是善还是恶，它们都是人性的一部分。她的心中常怀善念，但未尝没有像我一样的恶。】

    【您不是怕她离开您身边嘛，只要放我待在她的身体里，那您以后就不需要再担心这个问题了，我能让她最后原谅你......】

    「恶」滔滔不绝的说着，它有一半把握对方会接受这个提议，但是没想到君珩竟然狠绝至此。

    强劲的神力笼罩在它的头顶，「恶」忽然之间脸色突变，它来不及发出其他的声音，罡风刮过，转眼间，花海之中黑雾不存。

    驱除了会给人带来噩运的「恶」，少女的识镜空间重新又变回了清澈的模样。

    君珩弯腰轻触脚边的娇嫩花朵，娇俏的虞美人却弯了弯枝头躲了一躲，他失落地收回手敛神沉默，良久过后才落下一句——

    “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