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不善 第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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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西斜,他累得靠在一处大石旁,干裂的双唇渗着血迹。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马蹄与车轮滚动的声音,林信立即扶起山石,摇摇晃晃站起身,眯眼朝那远处张望。 然那马车声戛然而止。 林信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硬撑着提步朝那边走去。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林信脚步顿住,又是朝四下警惕地一番张望,就在他犹豫着不敢上前时,那车帘忽然被人撩起,一个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视线中,只一个侧脸,便让林信当场愣住。 从台州出发,马车行了半月之久,一路上出奇的安稳,没有想象中那样凶险,等今日翻过此处山峦,便能看到上京。 一个时辰前,牛单带着几个人先行一步,说要去与顾诚因汇合。 想到顾诚因今日能来接她,林温温莫名忐忑了一路的心,渐渐安稳下来。 可马车刚来到山间的一处空地,忽然又停了下来,珍珠正觉得奇怪,想要问问缘由,谁知一撩车帘,才发现那马车夫已经不见了踪影。 然而就在珍珠焦急地四下张望时,不远处一个声音传入了她耳中。 “珍、珍珠?” 马车里的珍珠不由一愣,“娘子,我怎么听到有人叫我?” 尤其是那声音,虽然已有许久未曾听到,可还是熟悉到令人心中陡然一跳。 她再次掀开车帘,眯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影踉踉跄跄朝马车跑来。 珍珠不可置信地用力眨了眨眼睛,最后她连忙拉住了一旁的林温温,激动道:“是二爷,真的是二爷啊!” 马车内的林温温,自然也认出了那个声音,鼻根中的酸胀让她瞬间便泪如雨下,可她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怔怔地坐在那里。 “别开门!” 她颤着声叫住珍珠。 珍珠惊讶地回头看她,再次说道:“娘子!是二爷来了啊,千真万确!” 然林温温却抬手拉住了珍珠的衣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她是很想念爹爹,可一想到见面后要面对的种种结局,她便忍不住开始退缩,“不要开门,不要开门……我不要见他,我没有脸见他……爹爹他不会原谅我的,他一定会嫌恶我的……” “不,不会的!” 马车外的林信,顿住脚步,嗓子的干涩让他不由低咳几声,可再一开口时,他的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洪亮,“温温,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你做了什么,听爹爹的话,把门打开……” 他深吸一口气,扬声道:“爹爹来接温温回家了!” 第73章 ◎他会死么◎ 远处山顶的那片密林中, 一个身影正暗中望着这一切。 他看见林信独自爬上山,看见他在四处搜寻,看到他累得筋疲力尽还不肯放弃, 这才让人去山下递消息。 那时林温温的马车刚到山下, 牛单远远看见那人的手势,便知代表何意, 那马车夫也是提前授意过的,只牛单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要做什么,因为这一切,远在台州时顾诚因就已经与牛单交代过。 如果他们来到此处,看到的人不是他, 便将林温温带上山,随后想办法脱身, 如果看到的是他, 便代表他要彻底放弃林家,从前那所谓的养育之恩,也会就此一笔勾销。 若昨日在街上,林信没有认出荷包,那顾垂文便不会将纸条给他, 若他看了纸条后, 不敢亲自前往, 派人提前探路,或是今日上山时带着亲信随从,那顾诚因便不会放心的将林温温送到林信面前。 这是他对林信的试探, 也是他给林家最后的机会, 算是偿还了当年容留他在林府的恩情。 顾诚因的目光此刻还在林温温身上, 他看见她哭着扑进林信怀中,看见两人哭了许久,最后坐回马车,驾着马车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失不见,顾诚因才终于垂眸。 “后悔了?”身后传来牛单的声音。 顾诚因回过身,神情似乎顷刻间又如从前那般,冰冷到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答非所问,只低声道:“不必派人去寻宁和了。” 太子与宁家寻了十二年都寻不到踪迹的人,岂会让他们轻易寻到。 牛单也知宁和很难寻到,保不齐这人早就没了,他叹了口气,四处张望一番,也将声音压得极低,“单凭物证,可会生出变故?” 顾诚因淡道:“自然会,但那又如何?”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如果圣上没有忽然坠马,太子没有监国,也许一切还会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去走。 他会先娶林温温,将她安顿好以后,再寻机会回京面圣,将账簿与血书呈于殿前,也许林家会牵扯其中,但他会想尽办法瞒住她,却没想到,事出突然,皇上病重,太子监国,令他回京,然急诏却不言明,想也知太子是要他有来无回。 顾诚因在台州的最后一晚,想了许久,也想了许多,他与太子和宁家的血海深仇,与林家的收养之恩…… 还有她。 曾经,他一直害怕她放手,可到了最后,先放手的却是他。 回林府的路上,林信在马车中已将他之前的安排全部说了出来,得知父母并没有放弃她,他们一直在找她,也一直在等她,望着父亲鬓角的白发,林温温哭得泪如雨下,直到马车停在林府门前,她的眼泪才稍稍停歇。 下马车前,她忽然拉住林信问,“爹爹,林……兄长他、他关试如何了?” 林信没想到这个时候,林温温会提及林海,他愣了一下,摆手道:“这个说来话长,待日后我在说予你听吧。” 见林信这般反应,林温温便知林海当真不敢将那件事说出去,她也暗暗松了口气。 踏进林府大门的那一刹那,林温温忽觉有些恍惚,就好像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仆从见到她,有的吓得当场惊呼,有的吓得掉头就跑,还有的心思沉稳,上前朝他们屈腿行礼…… 很快,林温温回来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林府。 当她踏进凌云院时,冯氏红着眼立在院子正中,她不敢迎上前去,因为她害怕这又是一场梦,等她将她家温温抱在怀中时,那梦便会醒来。 “娘……” 林温温哭着朝她走来,将她紧紧抱住,温热的眼泪落在她手背上,这一刻,她才终于相信,这不是梦,是她家温温,真的回来了。 “温温啊——”冯氏痛哭出声。 久别重逢的泪水里尽是喜悦与激动,自然还有对从前的歉意,那迟来的歉意让林温温忍不住再次酸了鼻翼,那一双眼睛早已哭得又红又肿。 冯氏原本还想忍着,最后也实在忍不下去,母女俩就这样说说笑笑,笑笑哭哭,直到得知林温温与林信都尚未用晚膳,冯氏这才一把抹掉眼泪,非要去厨房给林温温做饭。 林信身边的人,一早就得了吩咐,不管是哪个院里的人来问或是传话,皆被拦了去,哪怕是世安院,今日也不得扰了他们一家团聚。 冯氏去了灶房,堂中便只剩下林信和林温温,此刻二人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他亦如从前那样,用那温宠的语气,问林温温,“你不必害怕,也不必顾忌,什么都可以和爹爹说,知道吗?” 林温温知道林信是在问什么,她点了点头,一开口却没有说自己的经历,而是反过来问林信,“爹爹怎知我在哪里?” 林信也没有隐瞒,将这两日他遇见的事一一道出。 林温温听完后,整个人忽然愣住,“那荷包……爹爹可还在手边?” 林信扬起袖子,将荷包递到她面前。 林温温慢慢拿起荷包,望着那再也熟悉不过的绣纹,睫羽再次染了湿意。 原来,他没有打算来接她,而是将她送回了家。 他不是说过,除非他死,不然绝不会放手么,他为何要这样? “温温?”见林温温神情恍惚,林信忧心地出声唤她,“出什么事了?” 林温温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将荷包收进袖中,“爹爹,是我的错,是我当初犯了糊涂……” 林温温还是将过错推在自己身上,顾诚因成了那个被迫接受的人,这般说词,她之前对林海也说过,所以再与林信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令人生疑之处。 “我原本已经后悔,顾表兄也劝我归家,可、可那时候我得知林府已经对外宣称……林家三娘病逝,我以为爹爹和娘亲不要我了……”林温温说到此处,忍不住再次合眼,虽然这番话有真有假,但那时候绝望的情绪却是真实无比的。 林信心疼不已,抬手在她手臂上轻轻拍着,“无妨了,不必再提了,回来便好,回来便好……爹爹日后再也不让我温温委屈了,再也不会了。” 冯氏回来,看了林信一眼,便知他已经问过,她也不再提这些,只招呼林温温吃饭。 这顿饭她吃不下去,只不住地将盘子往林温温面前推,眼睛也一直盯着林温温看,时不时别过脸去,悄悄抹把泪。 入夜,林温温回到自己房中,一切都未曾变过,就好似她只是做了一个冗长又真实的梦,而如今,那个梦已经醒来。 尤其是珍珠还在她身旁,笑着同她讲话,让她更有种恍惚感。 “娘子莫要介怀,小娘子如今养在别庄,她自己的娘亲就在旁边照顾呢,明日二爷会亲自过去一趟,若那小娘子的娘亲愿意,会给他们一笔丰厚的银钱回乡,以后便同咱家没关系了。” “还有翡翠,她明日也会从别庄回来,至于小郎君,奴婢也打探过了,他生母一早就过世了,父亲又找了续弦,怕是不愿再让他回去。” 说到这儿,珍珠压低声凑到她耳旁,“不过,若是娘子不愿意,二爷也会为他重新寻个人家的,总之,一切都还是要问娘子的意思,是李嬷嬷特意让我今日来探一下娘子口风的,娘子现在有什么想法呢?” “他为何要这样?”林温温细眉轻蹙,眼睛盯着一处有些怔神。 “啊?娘子在问谁,李嬷嬷吗?”珍珠有些没听明白。 林温温却是又蹙了蹙眉,“他不是说,除非他死……不然永远也不会放我走么?” 珍珠一脸困惑,直到她跟着林温温的目光看去,见她正望着那红木箱出神,她才恍然大悟。 那是顾诚因从台州出发的前一晚,亲手帮林温温整理的东西,珍珠今日将她搬进房中时,林温温打开看了一眼,那里面全是她和他的东西。 她儿时送给他的木匣,她给他的香料,她给他绣的香囊,她给他打的穗子…… 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顾诚因一件都没有留下,悉数还给了她。 珍珠唇瓣微张,可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天刚一亮,林温温便醒了,院里有仆妇守着,一听到她屋中有动静,便赶忙去前院唤冯氏。 天还未亮,冯氏就钻进了灶房,她熬了四物汤,又做了透花糍,还有几个林温温从前最爱吃的小菜。 一顿早膳几乎无声,明明许久未见,如今终于见面,却又说不出话来。 待早膳之后,两人又如从前那样,坐在窗后做绣活,冯氏看到林温温在绣双面绣,这才终于找到了话题。 “你这手艺娴熟了不少啊!”冯氏将她绣得东西拿到手中,啧啧称赞道,“尤其是这个线,勾得几乎毫无痕迹,比我的手艺还高出一筹呢!” “我家温温这双手可真巧啊!”冯氏说着,还将东西拿给李嬷嬷看,李嬷嬷也跟着夸赞。 林温温愣住,抬眼看向冯氏。 她没有叹气,也没有觉得可惜,而是真切地在夸赞她。 冯氏笑着同李嬷嬷说完,回过头看见林温温时,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多了抹酸意。 “温温,”她朝她低低道,“是娘错了。” 林温温唇瓣轻颤,强忍住了眼泪,她知道,若是她再哭,娘也一定会忍不住,可珍珠与她说了,娘亲的眼睛不能再哭的。 她深吸一口气,扬起唇角,朝冯氏扁扁嘴,“可反面的这条线,我总是收不住,娘亲教教我吧?”